版次:07 作者:2025年08月29日
秋意初染,七夕又至。
这是一个自带柔光的日子,一个古老却永远年轻的主题——爱情。它如流云微风,不可掬捧,却值得用尽一生去追寻。
《诗经》中“今夕何夕,见此良人”的悸动,跨越三千年光阴,依然照亮人间最初的相逢;纳兰容若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”的轻叹,亦写尽了爱情里多少无可奈何的别离。
此时,北国初秋,凉意渐起。星子疏落,嵌于幽蓝天幕,一弯弦月斜挂东天。举目望去,银河静横天际,如一道微光流淌的丝带,将天地温柔分隔。
七夕的传说,本是人间为慰相思而织就的故事。牛郎织女相隔银河本是无稽,世人却甘愿信其为真,岁岁相传。大抵每个人心底,都藏着未尽的离别——或情侣聚少离多,或爱人远隔重山,便借银河相望的传说,安放自己的怅惘。天上未必真有一对怨侣,但人间那些千山万水之外的思念,却一寸一寸,刻骨铭心。
这个故事的根脉,早在古籍中萌生。《夏小正》载“七月,初昏,织女正东向”;《古诗十九首》中“迢迢牵牛星,皎皎河汉女”已道尽星汉相隔的幽怨;《淮南子》更添乌鹊填桥、一年一度相会的缱绻。及至晋代,民间始有七夕之夜向双星祈愿之风,“乞巧”渐成此夕最温柔的仪式。
七夕不只是一段神话,更是一页文明的记忆、一种情感的图腾。哪怕沉淀千年,仍如秋水般澄明。
想起初中的语文老师李自强。他是从山里临时被抽调到中心校的代课教师,与家人常年分居。每次讲牛郎织女,言语中总是带着温软与怅惘,眼里却闪着光——仿佛鹊桥真的在眼前架起。我们常常听得入神,为织女落泪,怨王母无情。长大后才懂得,老师心里大概也藏着一处不愿言说的远方。
童年时,我也曾被传说所吸引。听说七夕夜伏在葡萄架下能听见天上人的低语。院里无葡萄,便与伙伴蹲在黄瓜架下,屏息静候。可最终,只听见蟋蟀轻吟、风吹叶响——这些声音比传说更真实,却也让我们尝到一丝微涩的失落。如今回想,那份失落之中,藏的是对“相逢”最本真的期待。
而今之七夕,似乎渐渐变了味道。少有孩子再追问银河何在、鹊桥几时架起;街头巷尾,“牛郎织女”已被玫瑰与约会替代——少年男女并肩走过,脸上漾着笑意。他们或许还不懂银汉相隔的离愁,只以此为由,赠礼相见。
但转念一想,这样又何尝不好?人间寂寞如雪,能多一个名目让相爱的人欢庆,多一刻温暖的相守,总好过任时光冷冷流走。
夜渐深了,我独坐庭前阶沿上。晚风拂衣,清凉如水。忽有流星划过天际,曳着细碎银尾,坠向远方。那一刻,莫名想起《春江花月夜》:“此时相望不相闻,愿逐月华流照君。”千年已过,人间情愫竟一如往昔——依旧有人灯下盼归,依旧有人对月寄相思。
天上星河静流,人间帘幕深垂。牛郎织女今夜一会,犹可期来年;人世一别,有时只一转身,便是永诀。连“一年一度”都成奢望。想到此处,晚风忽似更凉,心口也像被什么轻轻揪住。
待鹊桥散去,星宿归位,凡人仍须在烟火尘世中奔波——原来世间许多事,终不过南柯一梦。再热烈的相聚,也终将归于平淡。
而这“平淡”,或许才是爱的真相。
现代人惯以节日丈量爱的深浅,以仪式证明彼此的重要:情人节、5月20日……每一个被标记的日子,仿佛都在提醒“爱要大声说出口”。于是,烛光晚餐、精美礼盒轮番登场,却在喧腾背后,模糊了爱的本质——我们渐渐忘了,爱从来不是一场精心排演的仪式,而是藏在日常里的、细水长流的陪伴。
曾在春日庭院,见过一对银发夫妇。老先生抬手为老妻遮住晃眼的阳光,指隙漏下的光点跳动在她含笑的眼睛。樱花簌簌落满肩头,他们互相整理衣领,指尖轻触落花,全程无话。可那片沉默之中,却藏着比一切情话更重更深的温柔。
“当你老了,回顾一生,就会发觉:其实很多抉择当时只道是寻常。”生命中的告别常常无声,选择也往往不由自主。但正如李清照所言:“有有必有无,有聚必有散,乃理之常。”既然聚散如常,才更应珍惜当下此刻的相守。
七夕,与其说是中国情人节的另一种样貌,不如将它视作一次回望内心的契机:让我们在喧嚣的世界中驻足,感受身边那些温暖的目光与安静的陪伴。
爱,未必总是烟火绚烂,更可能是万家灯火里一碗温热的粥;亲情,是无论多晚都为你点亮的那盏灯;友情,是陪你哭、陪你笑,在人生长路上与你同行的人。这一切,让生命变得丰厚,让我们在浮沉起落之间,从不觉得孤单。
夜静更深,银河依旧高悬。七夕将尽,愿天下有情人,终能在岁月中寻得真正的相守——不因传说鹊桥,不因节日仪式,只为朝夕与共的真心。
□任朝政